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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仁:死里逃生十二回
采访时间;
采访地点:四川省苍溪县白鹤小区
采写人:刘永华、白瑞雪、宋朝华
赵德仁简历:1920年生,1933年参加红军。长征时期在红四方面军供给部通信员、警卫连战土,先后给徐向前和朱德当过警卫员,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三五九旅七一七团饲养员、三五八旅排长等职,曾在延安大生产运动中被评为“二等劳动英雄”。解放战争时期任西北野战军第二纵教导团队长,二纵四旅十团副营长、二军四师司令部副官。建国后任二军四师司令部生产办公室组员,新疆地质七O五办公室主任等职。1961年回苍溪县金斗公社务农,1979年6月离休。
强渡嘉陵江,“徐帅一晚上抽了两包烟”;赵德仁起初将信将疑,“我观察了一段时 间,确实没看到吃人的红军,就参军了。”
赵德仁参军不久,被调到徐向前身边当警卫员。
1935年,赵德仁15岁,浓眉大眼,很是帅气。战友们叫他“大姑娘”,徐帅叫他“小鬼”。
嘉陵江,红四方面军长征的起点。渡江前,被大刀红布短枪武装得格外精神的赵德仁跟随徐帅勘察地形、选择渡口,“走了好多山路。”
一次勘察地形途中,徐帅在嘉陵江东岸的一个山洞里待了整整两认错。“山洞里不能咳嗽,也不敢露火光,他在洞里踱来踱去,一支烟分两次抽完。”爱抽烟,是徐向前留给赵德仁最深的印象。“徐向前的烟都是我们班长给发的!”赵德仁说,那些纸烟是从“白区”搞来的,由警卫班长保管,徐帅很省,三四天才抽一包。不过,打仗的那天晚上,他抽了两包!”
位于苍溪县城东南约
在红军来到苍溪之前,赵德仁原本是要逃荒到嘉陵江西岸的。那个时候,谣言四起,人心大乱。“毛泽东牙齿有巴掌宽,吃人如同吃面条”,“张国焘坐在轿子里,甜头从轿顶伸出去吃人”,“把小娃儿身上凿七个洞,用管子吸血”……类似的说法漫天传播。
“不管穷人富人都往西岸,我也怕得要命,跟着跑。”逃难路上,他却碰到了红军的宣传员。“不要跑,我们红军是打富救贫的。”赵德仁起初将信将疑,“我观察了一段时间,确实没看到吃人的红军,就参军了。”
翻越冰雪覆盖的夹金山,赵德仁得了痢疾,肚子泻得无力走路。风一吹,鸡蛋大的石头往下打,他顾不了那么多,在路边坐了下来,“赵德仁,你不要命了!”指导员走上来,“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把他打得清醒了些。
1935年6月,懋功会师后不久。 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一个叫两河口的小镇上召开扩大会议。赵德仁所在的警卫连,负责外围警戒。
“他门好像吵得很厉害, 还有人拍桌子,”赵德仁偷偷往里面瞅了一眼,“张国焘蹦得八丈高。”
赵德仁的用词显得有些夸张。 多少年后他才从历史书中知,正是在那次会议上,中共中央以多数票否决张国寿提出的南下主张,决定北上。也就是那次会议后,赵德仁跟随张国焘、朱德率领的左路军,向阿坝开进。
“但后来张国焘还是南下了,唉!”赵德仁想起了几过雪山草地的日子,“我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草地中,赵德仁先后4次跌进泥潭,是战友们用棍子把他拉了上来。“那种泥潭,你可不知道啊,教人时一不小心也跟着陷进去……”快走出草地的时候,遇上了暴雨。背着指挥部文件的赵德仁又饿又乏,一心念着“文件比命重要”,走不动了,也要向前爬。就在“连路都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前面泉了三个人,给他喂了几口姜汤,这才活了过来。
翻越冰雪覆盖的夹金山,赵德仁得了痢疾,肚子泻得无力走路。风一吹,鸡蛋大的石头往下打,他顾不了那么多,在路边坐了下来。“赵德仁,你不要命了!”指导员走土来,“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清醒了些,又踉踉跄跄地跟着队伍往前走。
在翻更高更大的岷山时,赵德仁却掉了队,“四下冻死的人很多:有的枪靠在肩上,有的抱在一起,有的嘴里还有半块干粮……我想爬起来走,可一起身就又跌倒了。身子已冻僵了。我不想死,我相信我能活下去。”
赵德仁的坚强乐观,来自他的战友.“女的比我们还苦啊!”赵德仁说,搞宣传的女战士,边走路边宣传,头发都结在一起,长满了疮。“我们叫她们‘白毛女’!”
长征途中,他们每人在背上背块写字板,每天用木炭在上面写一个字.就这样,赵德仁盯着战友的背包走过了长征,达到了“能写信的水平”,虽然肚子空空,连队间还相互拉歌:“红军三大任务,打倒帝国主义,铲除封建势力,实行土地革命……”
草地里偷吃了朱德的皮带,“味道还不错,烧起来有点香。只是嚼不烂,不好咽。嘴里全是熏水。”朱德知道后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一条草绳,住腰上一系,准备出发。”
草地行军,赵德仁成了朱德的警卫员。“我们13名警卫员,出草地后只剩下3个!”
“那个时候只知道饿!”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半袋牛肉干,过草地时却不见了,赵德仁急得哭了。来德走了过来:“小鬼,哭啥子’”弄清情况后,朱德说:“莫哭莫哭,都是自己人吃了。今后我们每人少吃一口,就把你带出草地了。”
一天清晨醒来,来穗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腰带,问赵德仁:“小鬼,我的腰带呢?”
“我不敢开腔,只是低着头.”朱总司令的牛皮腰带,头天晚上被赵德仁偷来跟几个警卫员一起吃掉了。”味道还不错,烧起采有点香。只是嚼不烂,不好咽,嘴里全是黑水。”
朱德还是知道了真相。他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一条草绳,往腰上一系,准备出发”。赵德仁赶紧把马牵了过去。朱德一摆手,“不骑了。”
以为总司令因为腰带的事生气了,赵德仁“吓得直哆嗦”。朱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拍赵德仁的肩说:“给后面的伤病员骑吧。”
“以后的草地行军,朱总司令再也没骑马了。”赵德仁黯然神伤,眼角皱纹里溢满了浑浊的眼泪,“没过多久,他就把他那匹跛马耸了,几十个人吃了7天。”
“朱德还帮我抓过虱子呢!”说到另一个话题,老人突然来了精神。
一天中午,草地的太阳特别好。有人提议搞个“歼灭战”——比赛抓虱子,赵德仁和其他几个小鬼便脱了衣服,赛在兴头,朱德来了。见赵德仁褂子上虱子最多,朱德蹲下来说,“小鬼,战果不错嘛。来,我来帮你,抓一个虱子就相当于消灭一个敌人嘛。”
过了一会儿,朱穗站起身来宣布他还有个吏好的办法,红小鬼们一听来了劲。但当朱德说“过几天去洗温泉”时,大家又泄气,他们‘根本不晓得啥叫温泉”可没过几天,他们真的见到了温泉,“整个水池子都是热的,有的烫得肯定都能煮熟鸡蛋。我们衣服一脱,就跳了进去.啊,真舒服一一”老人说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真的浴进了温泉。
延安大生产,“开荒—亩八,我不比‘气死牛’差”,上级给他评了个“二等劳动英雄”。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
这首著名歌曲中描绘的“陕北的好江南”,是赵穗仁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延安期间,毛泽东发出“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号召,上上下下都加入了那场声势浩大的大生产运动,赵德仁先后来到南泥湾的三五九旅和葫芦湾的三五八旅。
“毛泽东的菜园在杨家岭,周恩来的纺线技术很出名。”长征中失去一只手臂的余秋里一天清晨见到赵德仁,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喂,老赵!”“啥事?”“你看我手不方便,帮我砍个弯把把锄头嘛.我也不能闲着呀。”赵德仁随即给这位当时的团政治委员,后来的开国中将做了个“一只手也能用上劲”的“三叉叉锄把”。
生活条件很差,“吃水都是苦的,喝多了还要肿头”。人们白天纺织、种地,晚年“打着火把练刺杀,捆着火索练投弹”。“八路军,真能干,又当婆,又当汉。”赵德仁说,好些人累得“鼻子口里来血”,却还有个外号叫“气死牛”的人创造了一天开荒3亩多的奇迹。
“其实,我不比‘气死牛’差!”赵德仁有点不服气,“开荒分生荒和熟荒两种。生荒就是从来没有种过的草窝子地,熟荒就是以前有人种过的。‘气死牛’开的是熟荒,而我开的是生荒,哈哈哈。”赵德仁爽朗地笑出声来。
“气死牛”每天开荒3亩多,得了个“特等劳动英雄”;赵德仁每天开荒1.8亩,上级给他评了个“二等劳动英雄”。
至今,赵德仁还保存着那本立功证书,党费证大小,暗黑的纸张里还夹杂着纸浆没能化了的麦秸残片。
打鬼子负伤:“一上手术台我就没气了,医生把我撂进了死人堆,准备第二天掩埋。”
“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赵穗仁说,”但那次,我真的是差点就给埋了。”
抗日战争时期,赵德仁所在的部队在晋东同日本人作战.赵德仁后脑勺中弹,满头是血.警卫员把他从火线上拖了下来,却遇到敌人飞机的轰炸。警卫员跑了,躺在一片麦地里的赵德仁被几个老百姓送进了战地医院。
“一上手术台我就没气了,医生把我撂进了死人堆,准备第二天掩埋。”那天夜里,赵德仁却醒了。
部队要枪毙给赵德仁做手术、也是给他“判了死刑”的医生.据说,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当时正在谈恋爱,做手术时有点“心不在焉”。
赵德仁拦住了:“原谅他吧,能从阎王那里回来,是我命大!”
赵德仁珍惜这条从阎王那里捡回来的命,却两次因为“斗志不强、保命思想”挨了处分.
1947年保卫延安期间,安边战斗正激烈,连长赵穗仁组织部队参加攻城作战。突击队已突破城门,赵德仁指挥的后续部队却没有跟上,他因此披撤销了连长职务.1949年6月的一次战斗中,他又因“按兵不动”,被撤销了副营长职务。
“那是因为部队前后被冲散,通讯不便.这和贪生怕死是有严格区别的!”提起“不太光彩”的往事,84岁的赵德仁满胜急得通红,“无谓牺牲,绝对不可取;但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死了也值!”
1947年,三打运城。几天几夜久攻不下,赵德仁急了:”我来爬城墙!”
城墙后来终于从侧面炸开,赵德仁在战斗中右腿中弹穿伤,却坚决不下火线,“好不容易打开了,要乘胜冲锋!”“大胡子”王震心疼了,给了他一块鸦片止痛。“他来看我,说‘一定要休养,部队快要转移了’。”赵德仁这才下来养伤。
这件事,在1978年给王震的上诉信中,他臂重新提及.“王震是最了解我的了……”
1960年,在新疆冶金局工作的赵德仁因为同情内地来的“臭老九”,被安排复员回了家,对此他一直心绪难平。王震的批复是“新疆冶金局,请给赵穗仁按规定落实政策。”于是,1979年,赵穗仁开始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大军进新疆:“没想到又事上了锄头”,赵德仁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拿锄头和拿枪一样,都是英雄。
赵德仁喜欢带兵打仗。
随着解放战争的顺利发展,国民党战俘不断增多,他曾“因腿脚不方便”退居二线,“当了一个‘敌军’班长,手下都是师团职干部”。
赵德仁指挥起国民党这群校官来,似乎找到了当将军的感觉.他曾同这些“手下败前线硝烟滚滚,后方一派和平.赵德仁甚至学会了几句京剧,现在唱起来还字正腔圆:“战斗马上传军令,大小三军振耳听。这次要把大军进,杀他个狗头一一我不留情!”
大军真的开进了。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两天,王震率领西北野战军第一兵团十万官兵进军新疆。
一心想打仗的赵德仁再一次幸起了锄头,来到南疆垦荒。100多斤的苏联犁头,一只手就抓了起来,手上磨出的血将犁把染红了,照犁不误。
1950年因劳动出色,当选了乙等模范;1951年在种稻子上取得经验,受到物质奖励及口头表扬;到迪化学习畜牧时, 因工作积极敢干,毕业时评为学习模范;开荒时累倒过,差点活不过来……这一切,让赵德仁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拿锄头和拿枪一样,都是 赵德仁更珍惜在延安大生产时得到的“二等劳动英雄”称号了。他说,二等劳动英雄“就相当于作战时的特等功”。因此,赵德仁总是对人说:“我是特等功臣!”
1956年,赵德仁转业到了新疆冶金局,局里派他率队外出找矿。野菅帐篷被风吱倒,险些被倒下的棚杆砸死;有人来抢险了,差点被锄头挖死;宿营地移下山头避开风口,半夜差点被突发的洪水卷走3刚检查完渗水情况,一出窑口,煤窑轰然倒塌。
最让赵德仁气不过的,是那两个装填炸药的工人,“喊他莫填多了莫填多了,他给你使劲填”,一点引线,“轰”!矿山炸了个对穿!碗口大的石头向赵德仁砸来。“哼,老子恨不得崩了你!”赵德仁急了。
对这事,赵老比说起那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气愤,紧蹙的眉头下分明还充满了惶恐。的确,他不愿在“刚好能为人民做点事的时候”做无谓牺牲。
他放出了话:“大炼钢铁,好端端的树林都快砍没了。现在哪个敢再乱动,我就跟他拼命。”吓得没人敢拿斧头进山。
1961年,赵德仁带着妻儿回家,进了农业合作社。
虽然自己因腿伤评为三等残疾,不出工每天也有两个工分,赵穗仁不答应,硬要管山上的树林,他放出了话:“大炼钢铁,好端端的树林都快砍没了。现在哪个敢再乱动,我就跟他拼命。”吓得没人敢拿斧头进山,就连住山上的想捡点柴做饭,“也不能随便乱捡,也得经过我批准”。
山区医疗条件差,生小孩无法保障卫生,婴儿夭折宰高.他就动员爱人“发挥卫生员专业”,替人接生。上面说“人多力量大”,他同爱人一口气生了6个小孩.当怀上第7个时,文件上说要实行计划生育,他又果断地让爱人把小孩打掉。
大队长是个省里的劳模,从大寨参观回来,说要修水库。赵德仁第一个站了出来,“好,坚决拥护!”钢钎一扛就上了山。“斗篷大的石碾子,得8个人去拉,再有8个人去推.”赵德仁拖着伤腿在下面推,突然,上面一根纤索“喷”地断了,“石碾子就像坦克一样”向赵德仁压来。
“幸好他们及时止住了,不然我这伤腿跑得到哪里去哟。”赵老刻满皱纹的脸再次涨红。
下山后,好些乡亲给他送来了家中仅有的瓜果,这让赵穗仁感慨:“能为大伙活着,真好啊!”
现在,赵穗仁最关注的就是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县里海有学校组织传统教育,他都必去演讲。一次冒雨为师生演讲,赵穗仁见到“好些学生在不停地抹眼泪”他还为自己规定了“三不”出门演讲不坐车、不吃饭、不收礼。
“优秀共产党员”,“关心下一代先进个人”……茶几上堆了21本鲜红的荣誉证书,都是赵老晚年得的。赵老一一抚摸,喃喃自语:“活着真好,活着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