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范云程《华夏龙图腾》（4）第四章 九河分流

       《华夏龙图腾》范云程著  团结出版社出版，获廖诗蝶诗歌奖全国诗歌大赛二等奖，广元文学奖，国家图书馆收藏

                                                  题  记

       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鲁迅

         没有英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一群可怜的生物群体，而有了英雄人物却不知道崇敬和爱戴的民族则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郁达夫

 

 

　        第四章　九河分流

 

 

　　　　　十二

 

广阔无垠的兖州平原上，

旌旗猎猎，人流如潮涌，

黄炎夷部落联盟的百姓，

开始了治理黄河的工程。

 

为制服长期为患的黄河洪水，

四岳会议动员了数十万民众。

他们有伯益所部的夷族酋长

青、兖的鸟族，豫州的蛇族，

二十个酋长各领了几千民工。

高阳几十个部落都派了人来，

有濮阳的昆吾、虞城的有虞，

归山的野马、马成山的天马

以及嵩山、伊洛的白马部落，

全都派来了精锐强壮的民工。

濮阳、大伾山一带的塬地上，

太行之东临近大平原的山脚，

到处是治水民工新搭的帐篷。

深受洪灾几十年蹂躏的百姓，

决心在兖州与洪水一决雌雄。

 

他们为什么要选在兖地开工，

大禹根据什么做出这一决定？

 

原来黄河之水远自昆仑而来，

穿过雍州、跳跃飞奔出孟门，

纳入汾水、北洛和渭河之后，

折身向东，早已是澎湃汹涌，

只见它一路咆哮着过了孟津，

伊洛、沁、丹从南北奔涌入河，

黄河水势越发变得气势汹汹。

这时它已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在大半个豫州平原撒野狂奔。

河过共工部落，又折身北去，

太行山的共水、淇水直泄而下，

由西北直贯东南，水势凶猛，

在大伾山南已冲出一道鸿沟，

洪水沿白马渎溢进濮水、济水，

团团围住高阳祖庙濮阳的玄宫。

黄河在这一带已经形成逆河，

整个兖州都变成了汪洋大海，

下面的冀州同样是水乡泽国，

豫州的积水更不能向外流通。

高阳和夷族各部都深受其害，

被淹的还有高辛和炎族共工。

 

所以禹决定在兖州分流黄河，

他要在这一带新开几条河道，

一处处削弱黄河的滔滔洪峰。(10)

然后在地面开挖无数条沟渠，

使地上积水归到新开的河道，

让豫、兖、冀的水流都畅通。

文命仔细勘测了分流的地段，

第一处在大伾山南的长寿津。

司空统帅部就设在大伾山上，

由他统一指挥整个治水工程。

 

文命到大伾山安排停顿之后，

就叫大章去请来各部落头人，

他在会上讲述了工程的部署：

黄河分流先从南北两线进行，

南线过濮阳而东引河入济、漯，

由伯益负责南线的分流工程。

北线经大伾山东是条主河道，

过大陆泽穿碣石与渤海相通。

他自己先去太行山祭祀山神，

回来后亲自监督这一线施工。

 

会后伯益便动身回到濮阳去，

各部落头人也回去准备开工。

竖亥为禹备好了藻圭和糈米，

他就乘船西去太行祭祀山神。

 

 

　　　　　十三

 

八月，兖州上空已是一片蓝天，

汹汹的洪水势头也开始减缓。

靠近河边已露出了一些高地，

濮阳北面那一道千里防洪堤，

也东一段西一段冒出了水面，

它虽被洪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眼望去依然十分雄伟壮观，

它使人想起伯鲧当年的劳动，

心中不免要引发无数的感慨。

 

如今，这里又来了万千民工，

要把鲧当年未竟的事业完成。

治水的大军还在陆续地开来，

塬台上又新搭起了许多帐篷。

 

逃往高处的百姓又迁回河滨，

准备在河边上留住一个冬春，

等到春来河水向上涨的时候，

他们再从水边逃到高山丛林。

 

伯益从大伾山回到濮阳来时，

碰上了一群往回搬迁的百姓。

这是几十个高阳部族的族人，

正在大河边上修建临时居处，

旁边还摆满破旧的碗盆釜甑。

 

益忙走上前去同他们打招呼：

“老大爷，你们不能在这里住，

这个地方马上就要开工治水，

请您还是带领族人搬回原处。”

 

老人把伯益打量了一眼后说：

“头人，我们知道这一带要施工，

所以才抓紧修一个临时住处，

以便安顿好氏族的妇女儿童。

然后我们全氏族的青壮男人，

都要去参加修堤筑坝的劳动。

鲧爷当年修的那道防洪大堤，

早该趁水势减弱时修复加固，

明春才能挡住涨水时的洪峰。”

 

“大爷，现在的施工不是筑堤。

鲧的儿子要在这里分流黄河，

从东向西开条新河分走洪峰。

你们这地方正当新开的河道，

万千的民夫就要来掘土施工。

再说，你们这样不停地搬迁，

来来往往既麻烦损失也很重。”

 

老人无可奈何地摊开了双手：

“搬一次家都要扔许多东西。

那有什么办法？每年搬两次，

春夏水涨从河边迁到高梁上，

秋冬水退又从高处搬回原地。

年年都如此，谁不怕折腾呀？

那有什么办法？河边才有水，

高台上淹不着却会把人渴死。”

 

“你们为什么不找地方打井呢？

在住地打一口井取水多便利。”

 

在场的人全都露出惊愕神情：

“怎么？干裂的地层下还有水？”

 

“是呀，地层下面还埋藏着水，

那是清洁明净而又甜美的水。”

 

伯益给他们讲解打井的方法，

人们听说之后无不十分惊讶。

 

“头人，你比我们都见多识广，

有没有对付凶禽猛兽的办法？”

 

“高地上树木葱笼，杂草丛生，

那里潜藏着许多的猛兽凶禽。

它们在那些地方和人争住地，

侵扰得我们白天黑夜不安身。”

 

内中还有个人对伯益介绍说：

“同你说话的大爷名叫韦山，

他是族人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老人第一个妻子被洪水卷走，

死时就在结婚的第二天早晨；

他的第二个妻子又被狼咬死，

从此老人就孤身一人不结婚。

野兽和洪水一样都欺凌百姓，

所以水涨我们就赶紧逃上山，

水一退我们又立刻迁回河滨,

就为躲避高地上的猛兽凶禽。”

 

益听了那人关于韦山的介绍，

对百姓的遭遇十分同情难受：

“对付禽兽的办法怎么没有呢？

人可以用火来驱走凶禽猛兽呀！”

 

于是，他派来朱、虎、熊、罴四将，

帮助百姓用烈火赶走了野兽，

当地百姓就从河边迁回高地。

益又教百姓在住地找水打井，

他们因此而能远离河患定居。(11)

那里的百姓只要一提到伯益，

就翘起拇指称他是智慧神祇。

 

 

　　　　　十四

 

南线的民夫把河引进了漯川，

大禹在北线分洪却很不顺利。

河水从大伾山刚刚越过漳水，

那水就又从北向南倒流而回，

民工们挖掘的河道屡挖屡塌，

积淀的淤泥壅成更高的河底，

有人说那土壤越挖长得越高，

总之，洪水从那儿排不出去。

 

禹为北线的分流而心焦如焚，

他也说不清出现问题的原因。

是不是规划的河道线路不准？

那么，究竟该向西还是靠东？

浩浩洪水淹没了辽阔的平原，

水下的地脉要怎样才能探清？

还有人说掘河又挖到了息壤，

惹怒了上帝还会再降罪万民。

这是当年曾加给父亲的罪名，

现在又用来动摇治水的军心。

禹为此日不进食，夜不安眠，

他已经颧骨高突，双眼通红。

这一天他好容易打一会儿盹，

刚刚才闭上眼就做了一个梦：

 

“文命，快醒醒，快醒醒呵！”

他被一个声音从睡梦中叫醒，

醒来却见一个马身人面的神，

目光睿智，面带和善的笑容：

 

“我知道你为什么心焦如焚，

不就是开河的地脉水脉不清？

你那分渠引河的方略不错哩，

弄不清地脉水脉却无法施工。”

 

“神灵呵，你已看透了我的心。

文命就请您为我指点迷津。”

 

“能弄清这一带地形的可不多，

但有神灵会帮助你取得成功。

你到河水中去祭祀神灵祖宗吧，

记住呵，要用最珍贵的牺牲。”

 

禹正待要问究竟是什么牺牲，

马身人面的神灵已无影无踪。

 

禹醒来就叫准备祀神的祭器，

大伾山东的河面有一片小洲，

他要去到小州上面设立祭台，

祭祀和祈祷万能的神灵上天。

 

正当他要出发前往祭台时，

突然雷电交加下起了暴雨，

此时不是雷声殷殷的季节，

上天为什么会有雷电显示？

大家都劝禹暂时不要前往，

害怕此时前去会有不吉利。

 

大禹却坚持冒雨去到小洲上，

他在那里摆上盛放牺牲的俎，

却又不见猪牛羊等牺牲祭品。

他先跪下来向上天叩拜行礼，

口中喃喃有词祷告祖宗神灵；

接着站起来脱光身上的衣裳，

从上到下只剩个赤条条肉身，

这时他才盘腿坐到俎器上去，

自己做一份祭祀神灵的牺牲。

神要他献一份最珍贵的牺牲，

他想最珍贵的牺牲就只有人。

 

此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铺天盖地的暴雨越下越猛。

头上，雨点击打他的全身，

脚下，涛声怪叫，洪波汹涌。

 

大伾山上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竖亥急得大声地呼叫“文命”。

但小洲上的禹却镇定如平常，

尽管暴雨如注，直贯头身，

他仍端坐在俎上紧闭着眼睛；

虽然洪水已漫近他坐的祭器，

他依然双手合十，祷告神灵，

祈祷神指点分流的河道路径。

只要能制服河患救民于水火，

他情愿用自己以飨上天神灵。

 

大伾山上的人都已泪流满面，

谁不为大禹的精神深深感动。

他们都在祈祷上苍庇佑文命，

一面又做好了打救禹的准备，

大家全都愿意为他做出牺牲。

但小洲上的禹依然镇定如初，

他相信赤诚能感动上天神灵。

尽管暴雨未停，浊浪汹汹，

却始终淹不到俎盘上的文命。

 

人们正在万分焦急的时候，

突然一道撕破天宇的闪电，

驱走了漫天黑压压的浓云，

瞬间便是蔚蓝蔚蓝的晴空。

这时禹才从祭器上走下来，

从容不迫地穿好湿衣湿裤，

人们慌忙把他接到山上去，

让他在亭子里先暖一暖身。

 

大禹进到亭子内刚刚落座，

就听到外面一阵欢呼之声。

他慌忙从里面跑到亭外来，

见天空夭矫腾飞起一条龙：

马头、马尾，颈上飘马鬃，

牛耳、牛角，蛇身而鱼鳞，

腹下另有四只矫健的鹰爪，

从头到尾色若黄灿灿的金。

那龙同他在羽渊见过的龙，

其色其形都不差一毫一分。

禹慌忙叫人拿来香烛祭品，

伏地跪拜天上那一条黄龙。

 

黄龙在高空蜿蜒盘旋了几周，

好似在察看下面的地形水流，

然后才见它从空中降到下面，

拉长身子爬在地上飞快行走，

一面还用尾巴使劲拍打地面，

龙尾所过之处就是一条小沟，

水就顺着画出的沟直往前流。(12)

 

黄龙从大伾山南分流处开始，

蜿蜒不绝一直向着北面而去，

路线与施工的河道只有小改，

但过了漳河之后却改道向西，

水流就顺顺畅畅地直泄大陆。

然后它又顺滏阳河折身东北，

把兖、冀的水一直导过碣石。

 

黄龙就这样给画出河道线路，

所有疏河民工无不赞叹称奇。

他们便沿着龙尾画出的线路

开沟的开沟，挖泥的挖泥。

只有文命的心中才十分清楚：

父亲的英魂还在惦记着百姓，

他的在天之灵在给自己助力。

父亲死而不屈的精神和毅力，

鼓励他排除万险，战胜强敌！

 

 

　　　　　十五

 

治河大军在兖州紧张地施工，

画地的黄龙更一刻也没休息。

每天日出它就从西向东飞来，

在高空盘旋一周后就降下地，

而后用龙尾在地面画出河道，

直到日落西山它才腾空西去。

那条黄龙干得比谁都要辛苦，

浑身上下每天都糊满了稀泥，

龙尾击地的响声一直没停过，

人们有时也听到它直喘粗气，

这时它就垂下头靠一靠地面，

瞬间又昂起头艰难向前爬去。

它在原定的南北两条河道间，

又画出了几条新的分河线路，

为了能让黄河的洪水全泄走，

它无法顾及疲乏劳累的身体。

 

黄龙日夜辛苦的劳作，

给禹无穷无尽的力量，

禹孳孳劳苦，策划方略，

誓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陆行乘车，水行乘舟，

泥行乘橇，山行乘辇，

奔走在各个施工现场。

他跳下沟壑，亲执耒锹，

挖泥掘土，分洪排浪。

 

一天大禹来到了濮阳工地，

这里正聚集着最多的人工：

除了伯益领导的鸟族各部，

还有高阳部族的韦氏、昆吾

以及高辛子姓部落的百姓。

黄龙新画了一条分洪河道，

上高下突，形若一具马颊，

马颊河穿过昔日的濮阳城，

把水顺东北一直导入渤海，

从此洪水就不会再漫玄宫。

所以联盟投入最多的人夫，

禹和益也都来此督促施工。

 

看到马颊河工地的沸腾场面，

大禹的心中十分激动而欣喜。

他高兴地跳进一处施工地段，

就和那里的民工一起挖河泥。

这儿干活的正好是高阳族人，

那个叫韦山的老人也在那里。

韦山见禹去就递一把耒给他，

禹却把他手中的锹换给自己。

这样，老人就用耒把土锸松，

文命又用锹一锹一锹地铲泥。

另外的人用畚箕把泥土担走，

一直运到百丈以外的地方去。

文命和老人配合得十分协调，

老人还给他讲鲧生前的故事。

 

“鲧爷生前真是忘命地干活，

我那时和他在一起筑过大堤。

伯鲧很喜欢用我手中这种耒，

当然，他也用斧锤一类工具，

昆吾在堤上夯土的几个夯砣，

听说就是他亲自开石山打的。”

 

文命听老人讲父亲生前往事，

想起他的遭遇真是百感交集。

他抬头向濮阳的东南方望去，

在那边黄龙还在画地没止息。

父亲给他树了个做人的榜样，

他稍事懈怠怎配做鲧的儿子？

 

文命继续和老人在一起掘土，

老人不停地和他讲鲧的往事。

突然，文命的心猛一阵颤动，

因为他此时铲起的那一铲泥，

泥土中竟夹着一片片的鳞甲，

他的眼中禁不住滚下了泪水。

那一条日夜劳作不息的黄龙，

早已经没有顾及自己的生死。

 

韦山却没看到禹此时的神情，

他还在和文命讲鲧爷的往事：

“司空爷，老天真是不长眼啊，

忍心让洪水冲毁他筑的大堤。

那时鲧和我们都一起跳下水，

用自己的身体做挡水的大堤。”

他又手指着濮阳的西北方说：

“你看，水中那些残存的堤坝，

那全是鲧爷当年的劳动心血。”

老人说到此显得无限的伤感：

“我们都为它出了多少力啊！”

 

大禹被老人的情绪深深感染：

“因为水势太大才毁了大堤，

人的确不能够与洪水争势啊！

河水分流便是多处减弱水势，

以后防洪大堤就能挡住河水。”

 

禹对身旁的韦山老人解释说：

这次要在兖冀新开几条河道，

让洪水分散开来向大海流去，

其措施叫在下流者疏而宣之。

以后大平原就不会再有洪患，

百姓都安居乐业，有穿有吃。

 

老人听后十分高兴地说：

“洪水已夺走我两个妻子。

真要能有那样的好年月，

我就再讨个老婆生儿子。”

 

大禹还对身旁的老人解释说：

黄河中上游的施工也已开始，

雍的有易、豫的蛇族、高阳白马，

正在孟门、伊水龙门开山劈石，

凿开大山放走被关住的洪水。

那措施叫在上流者凿而通之。

 

“现在高辛各部也到了工地，

他们要把碣石山的河道凿通。

眼下只有共工各部还没行动。

黄炎夷各部落齐心协力治水，

治理河患的工程就准能成功。”

 

这一次老人听后却对大禹说：

“鸟族的伯益真是个能干人，

这一带的施工你完全可放心。

我们高阳和鸟族合作得很好，

马颊河工程一准能按期完成。

司空呵，你的担子真沉重呀，

上面凿山的工程更得多跑跑，

那里有没有益这样的能人呢？”

 

 

 

 

 

 

                          第四章注释：

      (10)《史记·夏本纪》：“济、河惟兖州,九河既道……於是民得下丘居土。”当时黄河出山后所行道比今日行道略为偏北，从新乡、汲县境东北去，过浚、滑二县境，近濮阳就往北转，几成一南北线，洪水在这一段纳入共水、淇水之后，为害最烈。禹便在此间分河以杀水势。它是禹治水的最主要工程。九河：《史记》集解注为“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挈、钩盘、鬲津。”

      (11)《吕氏春秋》说：“伯益作井。”相传他发明了凿井技术。他还做过舜的虞官,《孟子》说：“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益是东夷少昊系鸟部族头人，曾佐禹治水。玄女、少昊部系的一支由东迁到西方，《史记·秦本纪》说益是秦的先祖。

      (12)《拾遗记》卷二：“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相传禹治水时曾有一条黄龙以尾画地助他开河。

路过